【海外詩粹】復旦詩派《邱辛曄自選詩100首》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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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 首 語

邱 辛 曄 新 詩 三 十 首

指 間 的 時 間

 

我總以為
時間是一根項鍊
串起散落八方的
老舊珍珠

你老於世故地告訴我
時間是一把精細的銼刀
鑽進了我的國度
把記憶磨成粉末

我不知道
順著手指縫
無情落下的
是珍珠粉還是往事

（2016.7.5）

 

父 親 逝 世 三 十 年 祭

 

曾經的好煙已然不香
一把把藥丸只帶來下次的絕望
曾經的魁梧，剩了瘦骨
濃眉依舊，卻不見了光

病，我與你從無冤仇
那天，你卻無情
偷襲了，抽去了家的精神
切斷了魂的故鄉

爸爸，無聲無息就走遠了
我懷揣著你的不甘
走得更遠
從青年到壯年，渡海飄洋

看哪！爸爸
藍天為我掛上了星條旗
此刻，我無言
唯有哀傷

(2015.6.16)

 

顏 色

 

一直以為
在黑白之間
是灰色
那曖昧的顏色

有一天
黑告訴你
白對我說
灰色是黃色，炎黃的黃

（2016.7.11）

 

詩

 

詩人
在新書發佈會上
說出了寫詩的
奧秘

結婚之後
只有汗水和喘息
而詩裡的句子
是戀愛的荷爾蒙和相思

這個時候
他的戀人
就站在對面微笑
她的名字叫妻子

（2016.6.15）

 

中 國 戲 曲 復 活 記

 

中國戲曲再精彩
在聯合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帳本上
不過是一個被英語登錄的劇場
它被保持著舞台與世界
應有的距離

昨天，在某地戲院裡
一個共和國公民精神失常
沖上了大宋朝
「包青天啊，我給你跪下了
冤枉啊，冤枉！」

肯定是本朝官員的淫威
給了編寫者靈感
穿上荒誕劇服裝的古戲台啊
就這樣奇蹟般地復活了
即使被告不可能在場

（2018.8)

 

賣 藝 者

 

法拉盛圖書館前
一個賣藝老者
把偉大的祖國
拉成了
瞎子阿炳

（2022.10）

 

井

 

畫一口深深的井
拍攝一張陰森森的照片
也許，寫一首詩
從井台的舊石
直到青苔，和冰涼的水
你說，浪漫的生活就是這樣

在我的小時候
井水是冰鎮西瓜的秘方
每一次吊籃垂下
我就擔心，它
落到地球的另一邊
老人說，那是萬惡的美國

（2017）

 

追 念 的 形 式

 

多少年了
上海老家那隻黑貓的命運
從一首短詩的哀傷
曲折成推理小說
並編出電視劇的網紅
但這仍不足以解開
傳說中九條生命的謎

也許報紙的報導
比文學更接近答案
但我寧願相信遭遇了假新聞：
貓居然連上了
烤肉串的新疆供應鏈

之後的某些美國清晨里
我的心情都會拉住一把椅子
一起慢慢地給小院的
松鼠和飛鳥喂食
我帶上蓬鬆的尾巴，飛騰的翅膀
為消失的老黑貓
幻想了九個浪漫主義的情節

（2019 初）

 

懷 念 的 語 言

 

每一種表達都出於語言的控制
而潛台詞更掌控著
最綿密的心思
比如，父愛如山里
中國老故事演繹沉重的鋪墊

但我希望語言翻譯機
在數字化時代
有能力打破文化的籬笆
比如仰望阿拉斯加雪山的時候
我看見父親在寒冷中招手

假如他能活入另一個時間表
他的頭髮一定是美國山頂的白雪
身體和蒼老的青松一樣筆直
那時候，中國故事也許會擁抱
英語的語法和詞匯

（2018.6.12 寫於阿拉斯加海上；2019.6.15修改於喬治亞州薩凡納，父親節前一日）

 

詞 性

 

語言學和人類一直勾結著
人類的歷史則分佈於
不同的思維神經
因此用語言變遷表述人類進退
如同外科醫生剝開血肉
抵達白森的骨骼

大腦漸漸縮回暗示性失語
變異卻進入了活躍期
他們用視頻和報紙
控制詞彙和語法
他們更發現
跌跌撞撞千百年的語言
竟然能推動社會失序

為使表達思維的詞匯
符合一九八四年
這些人決定，在農莊的圍欄裡
將語言學推向新高度

除了動詞名詞形容詞副詞連接詞
製造一類
穩定群眾思維的詞
敏感詞

（2018.6.22；8.20 修改）

 

萬 花 筒

 

在鏡湖邊的小鎮
我拾起了一枝萬花筒

小時候我就貪看
筒子里的萬象
瘦小的手指
轉動出單調日子的異彩

如今我已經看穿
萬花筒的秘密
無外乎幾塊碎玻璃的關係：
排列、組合、投影、折射
加上心思的錯覺

但這多麽像我人生里
零落的元素：
一個離散人
踩著無法替換的碎片
演繹沒有返途的故事

*鏡湖，美國北部一小鎮的湖泊。此地曾舉辦冬季奧運會。

（2018.9.25-28）

 

寫 給 天 堂 的 母 親

 

你收割了所有鮮花
但我的手心還未裝滿
天上的雨水

我曉得沒有一滴雨
漏過十指的縫隙
和我的淚水匯集

雨啊雨不要停歇
我祈求漲滿的春水
載得動開往花海的小舟

（2019.5.12 母親節）

 

信 仰 現 象

 

一頭非洲大象
在偷獵者的槍彈下
活成了潔白的象牙
象牙順著工匠的刀鋒
坐出一尊佛像

被交易為商品的菩薩
每天聽著阿彌陀佛
我不確定坐在象牙中的觀音
是否還在為大象超度
或者替買賣人的良心念經轉運

（2019.8.15-28）

 

清 明

 

病毒有其自己的社交距離
在擁擠中製造一個篩子
過濾人群中的弱者

病毒帶動死亡的頻率
數字被燒成灰燼
並把清明歸入王冠之下

生者和墓碑的距離
第一次比石碑更薄
但青草繼續與黃泉保持六尺

（2020.4）

 

讀《嚴 力 詩 100 首》，致 詩 人

 

我是從詩句中認識嚴力的
讀到一百首後
詩句斟滿了幹杯
意象吐自雪茄的煙花
友情是晚宴的硬菜
而決不缺席的餃子則落到了
詩眼的位置
沒有哪一次
威士忌不嚼幾片口香糖
盤旋的智性
因此也有了性感的身段

第二天早上
風依舊在陽光里穿行
我在五谷雜糧的陪伴下
閱讀第一百零一篇
調色板出其不意的眨眼
詞語錘擊出一串串星星
幸福在紐約也有了
陽光燦爛的日子

*“陽光燦爛的日子”，一部描述北京機關大院生活的電視片。

（2022.11.20）

 

這 個 年 代

 

這是女人的年代
更是中國女人的奇跡年代
這是被販賣的少女
和鐵鍊開出結婚證並養兒育女的年代
也是狂奔的腳
把陰性踢進冠軍寶座的年代
這是憤怒和歡呼換位的年代
是被劫持的身體
敲掉牙齒敲不了精神病的年代
這是女人把自己的身體踢圓了
卻甩不掉狗鏈的年代

（2022.2）

 

海

 

一片海是所有海的兄弟
但地球頑固著旋轉的本性
於是
一波不服一波
浪與浪作戰
在黑海
在阿拉伯海
在南海
在波羅的海
淩空三尺海浪盡情掃射

一朵接一朵
撞擊成粉碎的
白色花朵
在慘烈的內戰中
為曾經共享的低度和平
殉難

（2023.4）

 

移 民 的 春 節

 

中國新年
在美國的廚房膨脹
但我的眼睛
發現一張
一九六二年的餐桌

我的胃在忙亂中
爬上桌面
掃光了最後一粒米飯後
硬生生把自己生到了
自然災害的年代

（2019）

 

我 的 老 房 子

 

修補敲打著同一個的頻率
拼花地板收藏了自己九十年

蒂芬妮大玻璃窗的名聲
繼續面朝東南

晨光按住米色的牆
投射羅斯福時代的今日花窗

十三格陡峭的樓梯
用頑強的角度撐住二樓後
聆聽時間從
奔跑到拖沓的呼吸

大門油漆重重叠叠
咖啡色後滲出前朝的微光
一把鎖則守住了舊主人
幾十年味道

橫梁上的疤痕默默俯瞰
靜止中生命的奔流

喝慣咖啡的老故事
第一次聞到綠茶的香味
一隻凝視著另一只
貓兒正穿過新與舊的屏幕

*木心對曹立偉說：“新東西是死的，舊的是活的，通人的。”

（2024.2）

 

人 民 武 裝 力 量

 

今天是九一一
第十七年後的第一天
圖書館擺了招工攤位
向亞裔招手

聯邦調查局
懲戒局消防隊
捷運警察
邊境海關巡邏保衛部
還有地檢署衛生局
州警海軍海上警衛隊
……

手槍在男男女女身上
閱讀一個新的時代
這是本館建成後
人民武裝力量
最強大的一天

（2018.9.12）

 

拿什麼還給你 — 致嚴力「還給你」

 

拿什麽還給你
還給你血氣方剛的年齡

本以為說過的話
已經寫成了本文
破碎的個人記憶
展覽出荒誕的時代
眼睛也重新張開
看見黑暗

實際上雄雞失去了嗓音
不再有骨頭
拿什麽吐出來還給你？
可能的兄弟姐妹
在子宮里就刮成了模煳的血肉
拿什麽還給親密的關系
村莊不再是土地
河流遊蕩著廢氣
拿什麽青山綠水還給你
許多扇門爭相許給了別人的鎖
房間已經出國
拿什麽來還給你
沒有母語空間的時代
拿什麽還給你
兩鬢斑白的吶喊

（2018）

 

娓 娓 諾 Vivino

 

娓娓諾是網上銷售紅酒的App
詩人喝進了大數據
一杯又一杯，但最終
還是回到了個人口味的程序

於是就發現了漏瓶之酒
數據立馬回到肉體
詩人的口舌是測試靈感的
最好分析儀

決定是多麽正確
甚至詩
也擺出了
被開瓶的性感姿勢

（2019.2）

 

鏡 子

 

歷史是一面鏡子
他們這樣教導

封建社會的鏡子昏暗罪惡
半殖民地是有裂縫的鏡子
而帝國主義在鏡子裡
妖魔在鬼怪
台灣啊
一面深水泡熱火烤的鏡子

七十年後才知道
他們
為人民放出一面
哈哈鏡

（2019.1）

 

大 字 報

 

康乃爾的一項醫學研究稱
川普是多數新冠亡靈的源頭
某位心理學家接著寫了一張大字報
揭發美國總統殺死了
二十萬人
2016年投票給他的選民
是潛在集體性犯罪的同謀
他警告
2020年的選票上
有一個選項
叫做自覺參與集體謀殺

讀大字報的群眾表示
這是左派知識份子裝逼的範例

（2020.10.3）

 

出 埃 及 記

 

我以為出了埃及
但文明以自己的方式證明
法老如影相隨
只不過古埃及的衣缽
掛上了現代化的鎖

其實摩西帶領以色列人
一直在逃亡的路上
而中國移民有理由說
他已經見了法老
兩次

我後來才明白
法老就是人心
人類逃不出慾望的埃及
無論它在何處
而世界只有暫時的摩西

（2020.11）

 

秘 方

 

秦王朝的長城
圍困出中國的第一圈版圖
此前不久
一個叫楚的國
抵抗了幾十年秦國戰車
貢獻了一個歌吟的貴族

兩千年後的臣民
不肯放過汨羅江的滋味
舌尖裹了他的國
但滔滔江水調製不出
治療民族精神分裂的秘方

（2021.6）

 

買 買 買

 

馬斯克買下推特
開除高管 退出了股市
一些名牌賬號被解封了
馬斯克還放言買下中國版
以及國際版的抖音

有錢真太他媽的牛
那就買買買吧
我發出一個推特
建議他買下共產主義
買下專制
載著那些信徒和紅粉
發射到比火星更遠的星球

（2022.10）

 

內 傷

 

折磨膝蓋的傷還住在痛里
我不得不依賴護膝的遮庇
養成了習慣之後
膝蓋在護膝的殖民地
忘掉了
自己的權力

一位時髦女郎
牛仔褲挖掘的露膝大洞
令膝蓋喚醒了沈睡已久的沖動
內傷跳出來
用自身的暴力重新劃分
封鎖肉體的文化邊界

（2023.10.18）

 

2024 年 4 月 8 日 日 全 食

 

一

科學的預言
並不比詩更精確
至少這次紐約的觀察點
沒有象征出
惡政遭遇了天譴

 

二

太陽是最高級的黑
我盼望瞬間的展示
也給文學帶來異樣的幸福感

朝天的臉等候再等候
貓不驚慌
鳥不亂飛
烏雲的橡皮
沒擦掉陽光的塗鴉
NASA網最性感的留言是：
剛開始還是完事了？

 

孤 星 時 刻

 

政治舞台再次扣響
扳機里的仇恨
高舉手臂的法國女神
切換出新世紀美國英雄
黑暗時刻的混亂畫筆
完成了唯有
大藝術家能趨圓滿的構圖

這更是一次
神聖的行為藝術：
化為子彈的鞭子
呼嘯而過後
他那禱告後的血跡劃出了十字架
並用白色紗布為美國星條旗
添加了一顆孤星

*鞭子：羅馬總督比多拉的士兵抽打十字架上的耶穌

（2024.7.14-17）

 

嚴 力：詩 也擺出了被開瓶的 性 感 姿 勢

 

2017年我從居住了三年多的西雅圖返回紐約後，與眾詩友聚會時遇到了在紐約法拉盛圖書館任職了多年的邱辛曄副館長，得知他之前寫了不少年的古體詩，開始寫自由體詩也就不到兩年。此時，他正和另外幾個詩友策劃並落實“紐約法拉盛詩歌節”的成立，計劃每年一次並有詩來稿的評獎與頒獎及朗誦會，希望我參與。我知道以往海外華人有創辦雜志的，但創辦華語詩歌節還是第一個，於是就開始了自那以後的合作。我還把於1987年在紐約創刊並於2000年停刊的《一行》詩刊恢復了，改名為《紐約一行》，與法拉盛詩歌節結為一體。2020年開始的疫情，加上詩歌節的工作量原因，詩歌節從第三屆改為兩年一屆了，2025年4月將是第五屆。之所以每屆的時間設定在四月，因為這個月是美國的詩歌月，屆時全美圖書館以及各種文學機構都會組織與詩有關的活動，旨在弘揚人類的詩意精神，創造更好的文明環境。

自詩歌節成立以來，我們推出了不少出版物，有關疫情的，有關紐約的，還有把中文詩翻譯成英文的項目等等……很多具體工作都是由邱辛曄主持進行的，他對出版的一系列專業知識令我欽佩，當然更多的是對他這個人的認識，我們的很多觀念相近，而且都熱愛用詩來表達情感與生活價值觀。盡管他寫自由體詩不久，但是有古體詩的功底，在近十年的時間里就積累出一批我認為可以與人分享的詩，而他在今年騰出不少時間審視了自己這幾年來積累的上千首作品，從中選出一百首。我是第一個閱讀這批詩的，並以我閱讀的感受為他寫下幾段話：

邱辛曄稱自己是在做繼承與傳播詩意的工作。他說與中國書法對比，不經過十幾二十年修煉的，無人敢自稱書法家，而自稱詩人的則到處都是，他們因急於張揚的欲望而忽略了修煉與反省。他還說在如今手機視頻的信息轟炸、自媒體流行、鬧哄哄的朋友圈時代，浪漫煽情的自戀四處泛濫，更要對廉價的讚美與膚淺的口號保持警惕。

邱辛曄在其很多詩里審視自己懷揣母語而身處異鄉的狀態，也就是母語在另一種語言環境里的漂浮感。還有讓他不時反省的則是前半生在國內的荒誕經歷和上一輩親人的遭遇，這些痛會時常浮現，因此：“我詛咒那個時代，銷毀了你寫過的每一個字”（見面—致父親）。他那首名為“井”的詩，一句調侃就還原了曾經的整個荒誕的年代。另一首“指間的時間”，對時間與歷史之關系的寫法絕對是一首佳作。

邱辛曄這本集子的另一個特點就是記錄了這個時代發生的事情，從街頭到廣告到旅遊都給了他用奇特角度記錄下來的靈感，我想不管是意識還是潛意識，這與他多年圖書館的工作是有關的，因為人類文明的資料都集中在圖書館和博物館，他重視書寫與文本留存的意義。

話不多說了，用他的一句詩作為結尾：“…..詩也擺出了被開瓶的性感姿勢”，那就開瓶吧，遇到這本集子的讀者們。

2024.8.3 於紐約

 

許 德 民：自 由 而 無 用 的 神 聖

 

簡評邱辛曄詩集《自選詩一百首》（代跋）

七年前，我在紐約參加了法拉盛的詩歌節，認識了邱辛曄。知道他是復旦校友，中文系80級的。我是經濟系79級的，和他們班的很多人都很熟悉，卓松盛、徐錦江、汪湧豪、王鳴文，而卓松盛和徐錦江都是復旦詩社的成員，卓松盛還是復旦詩社的第二任社長。邱辛曄在復旦讀書時偏好古典文學，故和復旦詩社沒有交集。

這次又到紐約，又見邱辛曄，知道他寫新詩已有十多年的時間，積腋成裘2000多首詩歌，從中精選100首，準備出版詩集《邱辛曄自選詩100首》。作為復旦校友，邱辛曄為海外華人文化和中美民間文化交流作出了重大貢獻，成為紐約地區的華裔文化名人，憑他優厚的文學底蘊和十年新詩創作歷程，我即為復旦詩派名家榜網刊組稿，邀請他加盟。他發來了100首的電子文本，讓我挑選。我曾經在20年前復旦百年校慶主編十六本復旦詩派詩選時，看詩看到“絕望”，是因為幾千首詩歌的選擇恐懼。此次，面對邱辛曄的詩稿，我有再一次淪陷的感覺。這次“絕望”的原因是，他的100首詩歌水準非常平均，幾乎每一首都有高光亮點，佳句頻出，詩眼忽閃，讓人不忍取舍。

邱辛曄的詩歌並非是先鋒意義上激進者，以語言實驗或情緒雜交突破文學的底線。相反，他是一個穩健的傳統詩風的守衛者，他的“智性詩”的定位，就把自己的詩歌放在人類的智力角逐、理性纏繞和哲學剝離的陣地，一次一次地向人性的死角和世界的盲區，投射自己生命的感悟、熱情和智慧。我們可以從邱辛曄的詩歌中，感受到智性詩大師T.S艾略特《荒原》的精神質詢，探求現代社會人類與人性的困境；領略波特萊爾《惡之花》的情緒價值，嫉惡如仇，對一切社會不公保持著警惕和批判。上善如水，對親情和愛情不吝付出持久的虔誠和至高的尊崇。

邱辛曄的《見面——致父親》：“我詛咒那個時代，銷毀了你寫過的每一個字”；他對父親的思念，原本可以見字如人，但卻被那個時代毀滅了。《表達的不同方式》：“火山爆發的時候，巖漿要流出來，挨打受痛的時候。苦難要喊出來”；在壓抑與窒息的環境如何生存，邱辛曄的回答是巖漿和吶喊，而《吶喊》也是魯迅的名篇。《寫給天堂的母親》讓我們的心靈也受到了刺痛，母愛是這個世界唯一的高峰，一旦失去了這座生命的高峰，讓我們的攀登失去了喝彩，而對母愛的思念，邱辛曄寫出：“你收割了所有鮮花，但我的手心還未裝滿，天上的雨水”這樣跳躍、婉約且深刻痛切的詩句，讓我好一陣流連。

朦朧詩派可能是中國近代詩歌史上最有影響力的“智性詩群”，從北島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對人性醜陋的《回答》，到嚴力的《還給我》：“請還給我那扇沒有裝過鎖的門，請還給我早晨叫醒我的那只雄雞”，作為那個時代難得的清醒者，以詩人的敏銳與憂患對現實與社會給以質詢和拷問。邱辛曄和嚴力因為詩歌而成為摯友，他欣賞嚴力持續不斷噴湧的詩情，詩中閃爍著智慧和哲理，他也努力向人類傑出的“智性詩”靠攏，讓自己的詩歌也能彌補這個時代時常出現的智力斷板，以詩的形式，執勤在人類文化散漫與迷茫時，並能夠成為嚴力詩中那只叫醒早晨的雄雞。《拿什麽還給你——致嚴力「還給你」》：“破碎的個人記憶，展覽出荒誕的時代，眼睛也重新張開，看見黑暗；實際上雄雞失去了嗓音，不再有骨頭，拿什麽吐出來還給你？”邱辛曄在這首詩中意象從雄雞的嗓音，移情到骨頭，變奏得如懸崖飛瀑，將失去骨骼的一種社會生態，刻畫得入木三分與鞭撻得血肉俱焚。

邱辛曄的《我不再失望》是一首意識流的詩歌，讀這首詩時我突然閃現的是但丁的《神曲》，彌漫著一股地獄氣息的意象。“光明燃燒後被黑暗吞噬；甜夢被暴風雨驚醒；誠實的言語原來是，心機巧思的廉價裝潢，利益發育出完整；飢餓與血腥從槍桿子，一路追蹤到網路和選票；顛簸與折磨的人性基因，在制度中屢屢粉墨登場；比趙高更高的鹿進化成了馬，瞎子從聾啞獲得營業執照，為燈塔開具領航的藥方。”還有“虛偽是人類自己的掘墓人，狂熱信仰的點火器，一直躲在奧斯威辛的爐膛”這首寫於2021年的詩，人類正和病毒在全面開戰，而世界矛盾也被尖銳地顯現，邱辛曄的詩人之心也山河破碎，深思人類之觴之痛，反芻絕望與希望之差，譴責與批判之和，把本想逃脫的心情死拽硬拉成一種情緒，並從情緒中提煉出一種無用的神聖，印合著他母校的民間校訓：自由而無用的靈魂。無用之用方為大用，也把邱辛曄的智性詩魂，定格在一個“失望”的高度。

因為“復旦詩派名家榜”公眾號篇幅限制，我只能憑自己的直覺，從他的百首詩集中選擇了三十余首，還有大量的好詩沒有選入。他的很多詩不僅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大義凜然的俠客之風，還有冷眼旁觀沈默而憤怒的表情語言盛氣逼人；更有學者的睿智用悟性點撥人間的槽點和焦點；甚至不惜借用脫口秀的梗和幽默來表現一個詩人對人性和社會的警覺和期待。《鍛煉掌聲》《多種動物的集體潛意識》《把笑留多以一秒》《盲腸》《喂養價值觀》《壽命交換所》《拿錯劇本》《找回嬰兒時代》《手術台上的漢語》等等，我們從這些詩的題目中，就能夠強烈感受到詩人在語言上的提煉和觀念上的追求。有機會獲得邱辛曄詩集的讀者將會彌補這一缺憾。

歡迎邱辛曄加盟覆旦詩派，為復旦詩派能夠不斷地有新生力量的加入而備受鼓舞！

2024.10.3

 

名 家 書 評

 

詩人邱辛曄的＂詩百首＂是其近10年來創作的一部自選詩集。蘊華沈穩的智性詩的風格得以明顯敞開，人生、親情、族群、人類乃至浩瀚的宇宙，無不臨在於真理的命運軌跡，從多難的鐵鏈女到移民史，從一口古井、一只貓到過紅海到法拉盛街頭…，在共情領受當代歷史、形而上鄉愁之同時，我們也被邀請到漢語作為母語的苦澀處境中冷峻地沈思。這些從元語言生發的＂痛苦的批判＂（詩人語），意味著智性詩並不止於某種風格標識，而在於詩的真理性追求維度，亦在於對詩性真理尺度之艱難葆守。正如海德格爾《路標》中所言喻＂真理性的本質，揭示自身的自由。自由乃是綻出的，解蔽著的讓存在者存在。＂凡不可言說者，詩人盡數交還給了自由的詩的靈魂。

—-島子，詩人，藝術家，藝術批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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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辛曄是一位“晚到的詩人”，其新詩寫作還不到十年時間，卻已呈現出一個清晰的智性詩人的面目，可見他也是一個有著明確風格追求和寫作自覺的詩人，並在近十年的持續寫作中獲得令人驚異的語言風格化特征：平實、簡潔、俏皮、冷幽默、反諷，他的很多詩都簡短有力，又暗含機鋒，與他幹脆、利落、風趣的詩人形象形成互證關系。這些使得他的詩獲得了某種“性感的姿勢”（詩人的詩句）。閱讀它們是一個愉快的旅程，有很多會心一笑的時刻。作為一個老移民，他用減省的詩句展開對“真實的熱情追隨”（米沃什語），以一種批判的精神觸及當下時代、異鄉和故國的種種問題和荒誕，“二月的墨水”在他這里是痛楚和哀傷之後的清醒和張力，智性變成了智慧的熱情，寫出的詩篇則成為了對一個時代和他個人移民生活的真實記錄，這些記錄彌足珍貴，而這一切可能得益於他的信仰和被“喂養的價值觀”（詩人詩句），以及他多種文化的世界性的視野。

——王鍵，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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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曄兄稱自己的詩為“智性詩”，智性二字，立刻使我想到博爾赫斯的隨筆和小說，那就是短小精悍，以奇思妙想為支撐，輔以深厚的生活體驗和觀察，勾連古今，縱橫中外，從世相和個人經驗的細節中，看出那些矛盾、荒誕、富有啟示性和歷史意義之處，並用經濟的語言表達出來。短短12行的《井》堪稱傑作，而從只有五行的《賣藝者》中，讀著也能窺其詩風之一斑：“法拉盛圖書館前/一個賣藝老者/把偉大的祖國/拉成了/瞎子阿炳”。辛曄兄有寫舊詩的功底，故在駕馭語言上，最能得心應手。辛曄兄的詩，我覺得是頗能得布萊希特之長的，除了學養，也因為對於時代的感悟，他們正是同途同歸。

—-張宗子，散文家，詩人

 

作 者 後 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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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年盛夏，嚴力說，他為第15 期《紐約一行》紙刊設計一個欄目，編輯部與詩人問答。這些提問，涉及了詩歌創作的核心，詩人的定位等。作為現代詩壇的健將和常青樹，嚴力提出這些問題，並以此邀請詩人溝通、分享，絕非一件輕描淡寫的事。嚴力說，你也來“答題”。我真正寫現代詩，是在這十年。尤其是後幾年，和嚴力一起辦詩歌雜志、詩歌節，接觸日多、耳濡目染之後。他對詩歌的理解、對藝術的見解，特別是他獨具風格的智性詩，對我有很大的影響。因此，我欣然領命，回答了九個問題。下面就是“問答”：

 

1：你在詩創作過程中有哪些可以與他人分享的經驗？

● 寫詩需要靈感和耐心：靈感是對生活、生命的觀察和思考的回報；但更要壓住立即發表的欲望。修改不僅是文字的打磨、句子的重組，還是思維的刷新。

● 寫詩是和他人分享審美經驗，因此是需要學習才能獲得的能力。這個和學習書法是一樣的：在自創前，應該廣泛讀帖、臨摹，逐漸找到自己感到舒服的方式。拿起筆就是書法家或者提筆即是詩人，天才之外幾無可能。遺憾的是，很多人認為寫詩是一種本能，詩人易為 （但沒有誰敢不學習而自稱書法家）。

 

2：當有人尤其是行內的人評價你的詩寫得很差或不盡人意時，你是如何反應的？

● 旁人提供了“第三只眼”。如果這只眼來自高明的詩人，那就是黃金眼。而且大多因為有黃金心：真誠的人不為廉價的讚語買單。能聽進別人的批評，是個人修煉也是提高的途徑。當然，這兩個觀點的前提是，不要把詩像超市的青菜蘿卜一樣隨意給人評判。找對評論者，也是一種審美能力。

 

3：如何看待當今手機視頻以及自媒體的傳播與紙刊的差異？

● 數字媒體攻入了人性軟弱的城堡，不等於能堅守長駐。紙媒為人類文明留下記錄數千年了，而且以具像呈現，它的陣地雖然老舊了但靠得住。此外，數字媒體牽著人走，而紙媒是被人牽著的，人有閱讀的主動性。其關系因而是一種正常的人之為主體。所謂現代性，人是第一要素。這一點上，似乎手機和自媒體倒正以其魔性顛覆現代性。

 

4：詩憑借什麽優於其他書寫形式？

● 相比其他文學類別，詩的體量最小，因此是文字尖尖上的工程。能煉金的，煉鐵就不在話下了。

 

5：詩對每一個語種的傳承與發展起到了什麽作用？

● 一種文字的千錘百煉，在詩最能體現。語不驚人死不休，只能在詩中；如果長篇小說也有此要求，將是不可能的任務—- 對作品和作家。

 

6：隨著你創作的多年持續與深入，你對詩歌獎與稿費所持的態度有何改變，為什麽？

● 與藝術品相比，文學的價格是極低的； 在文學作品中，詩的價值和價格最不成比例。此亦其高貴之處。詩歌獎和稿費應看作對詩人認可的一種象征，而不是為詩歌貼上價格的標簽。

 

7：你認為詩朗誦是一種表演形式嗎？

● 不是每一首好詩都適合讀和聽的。由於其形式，文字的微妙，大多數詩，看（閱讀）是更佳途徑。而適合讀和聽的詩，由詩人本人朗讀，更有“詩”意。詩通常不是表演的好腳本。朗誦家再成功，也是完成了一項表演，觀眾的注意點是在表演者，詩倒成了配角。

 

8：大家都知道詩的廣泛傳播需要被翻譯成其他語種，你覺得人工智能替代這項工作嗎？

● 人工智能再多快好省，它也是翻譯者中的一位，提供一種文本。如果目的是翻譯詩的內容，人工智能可基本信賴； 如果把詩作為一種藝術，其翻譯恐怕不具個性和彈性。因為它求“真實”，而藝術的創造遠不止於真實。

 

9:你是如何選擇和滋養某種詩歌寫作風格的？ 你如何看待風格與思維及表達的關系？

● 詩歌風格是寫作者的選擇，涉及到他之“意願”和“能否”。前者是天空，後者是大地。理論上說，任何一種思維、感情，能用任何一種語言風格來呈現。但在技術上，還是有適合性。換言之，某種想法確實有更佳、最佳的詩歌風格來詮釋。這猶如長槍和手槍的用途不太相同，一般人在特定場合只能用其之一。但也不排除偉大的槍手，用手槍也能當狙擊手，使用長槍還能在狹窄的空間抽身玩出花樣。

● 我早期的現代詩偏於抒情，放有余而收不足；近幾年關注智性詩，認為符合自己的個性特征，常學習用詩挖掘理性和哲理的思維。如何在後者融入更多的、恰當的個性化，在個人感性的層面之下觸及人性的普遍性，予理性以綠色生機，是今後寫詩要多考慮的。

寫這些“答題”時，我剛整理完這本自選詩集。因此，寫詩的思緒恰好找到了歸納的落點。這里選的100首，最早的寫於2015 年。實際上翻閱舊稿，還有落款2009年的，但以現在的眼光，覺得很不夠格。也許，眼高，也算是這幾年寫詩而得之一個進步吧。

在十年積累的作品中選出100首，首先是一個自我批評和淘汰，包括切割“自戀”的過程。詩，既是靈感的也是打磨的結果。有些作品當時看，尚能過眼，但經不起沈澱；有些則提供了一個反覆修改的文本。本集入選之詩，多有數次修改，編入時以新創作的心態再度審視，雖然落款時間大多依照初稿；有些“落選”作品本有潛力呈現得更好些，但精力不夠，未能再作改進，或待將來吧。

選詩更給了我一個檢視過往寫詩體驗的機會，尤其是對寫作風格的探索。風格與題材有內在關系，實際上更和一個詩人的性格、思維方式有關。某一個現象尤其引起了作者的關注，與作者的價值觀是有聯系的； 此題材的表述方式，則與其思維特性有關。誇張一些，可以說“風格即人”，雖然其間並非嚴格的邏輯關系。一個詩人最後“青睞”的風格，是他個性、感性、思維方式乃至價值觀的投射。

詩歌是藝術，因此對某種風格的偏好，與其說是理性和邏輯的，毋寧是一件感性的事。近年來我閱讀、研究、學習嚴力的智性詩，便是源於對自己的認知。因於中國文學專業出身，我對現代詩歌歷史略有了解。置於中國現代詩長河的背景，嚴力是持久而厚重的波浪，融匯世界詩歌的大海，從容不迫。我偏向理性思考和批判性思維、對事好尋根問底；我以追求漢語文字表達的精致為目標，言語不乏冷峻的幽默和反諷。嚴力的詩，因而每每予我以靈感和啟示。從這本詩集於近幾年的作品入選更多，可見我以智性詩為標桿的審美理解和努力。許多作品的題材，關乎個人史和當代史，是關於從六十年代的中國，到當下的美國的個人感受和記錄。因此頗有痛苦的批判和批判的痛苦落於字里行間。這一美學精神，於思考個人人生、生命，以及擴散之於宇宙、人類，乃至懷親，當有貫徹。我也選入了一些不同風格的詩，為詩緒、呈現與風格的關系和可能性，留下另一種我之角度的見證。

此外，我選了幾首詩，以及詩中的句子，用毛筆抄寫。從某個維度而言，以“書法”體現現代詩，提供了審美的新方式。我是在“新冠元年” 開始習字的，書法和中國古體詩詞之間的氣場相通而一貫，這樣的氣場能否在現代詩中自然自由，答案尚不肯定。現代詩落於紙墨，較之我書寫古體詩，似乎缺少某種內在通感。如果也是從風格論，也許超越文本的線條、節奏，是另一種潛力，但我尚不能致之。因此，這些書寫只能是一種稚澀的嘗試。

正如我在第九答中所說，智性詩涵量深廣，絕非單純的說理詩。實際上其最難者，即理性思維在充沛的感性與感情中展開，達到哲學和藝術互相支撐、對接合一的境界，如一座莊嚴而抒情的拱門*。於我而言，智性詩的美學是一條沒有邊際的審美追尋之路。嚴力獨特的詩歌風格，於我只能用“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來形容，若能藉些微創作而記錄自己的思考和美感，並和讀者分享，那麽，走多遠、多久，是不需要置於心上的。

嚴力在序言中說，既然詩也擺出了被開瓶的性感姿勢，遇見這本集子的讀者請開瓶吧。為自己的詩集寫幾句話，即使是說明和詮釋的敘述，也可以是性感的、愉快的。如果你讀完了100首後，繼續翻閱到這篇後記，那麽，希望關於詩歌的這些話，也帶來了閱讀的性感。

*借用童明《拱門： 木心風格的意義》中“拱門”一詞。作者說：思想和藝術是一種隱性的拱門。

—-邱辛曄， 2024.8

 

編 者 小 記

 

邱先生在朋友圈曬貓，一白一黑
邱先生常以「黑白無常」戲謔
小白嬌柔乖巧，淡定眼神中似有
很多「潛台詞」和「綿密的心思」
而小黑黑得俏皮，身段敏捷
一雙大眼睛，呆萌中透著野性
即便躺在一幅剛習好的字帖前
也隨時準備飛身躍起，一爪拍死
藏在「帝國主義鏡子中的妖魔鬼怪」

那讓我想到邱先生詩歌中
所呈現的兩面：理性偏黑（黑幽默）
和感性崇白（純親情不摻其他）

邱先生的散記寫得好是出了名的
他後起寫詩是中年以後的事
跳過了風花雪月寫煽情詩的年代
（不知道邱先生有麼有寫過情詩）
他的「智性詩」似乎更扛得住時間的洗鍊
或者以他在詩集《語言疫苗》中所述
是「注射疫苗」後語言本身有了生命延期？
（此處忽略疫苗副作用）

對於智性詩，我的理解是「陷入思考」
它不拘於詞語上的取悅，也不苛求旋律
甚至有時候，連意象也簡約了，只
用最平凡最直白的記敘，表達深意。
智性詩，很少有情感上的呼天搶地
因理性具先，即便去到高音處
也不會破音，理性拒絕走調
但也因此會令讀者（特別是我）感覺少許乏味

似乎邱先生也覺察到了這一點
他在向詩人嚴力學習的同時
也不斷嘗試「語不驚人誓不休」新法
將「反諷、詼諧、自嘲」等雜文中慣有的
表現元素融入詩歌，甚至於段子中的冷幽默
令讀者啞然失笑之餘，陷入深深地思索。
譬如《井》中的「我」，將西瓜放入吊籃下到深井中
老人們冰鎮西瓜的消暑秘方，卻讓「我」擔心
西瓜會滾到「地球那一段，萬惡的美國」
《鏡子》中，歷史這面鏡子在特殊時期特殊語境下
被「他們」教導成：「封建社會的鏡子昏暗罪惡
半殖民地是有裂縫的鏡子/而帝國主義在鏡子裡
妖魔在鬼怪/台灣啊/一面深水泡熱火烤的鏡子」

邱先生的冷諷，並不是如同某些人認為的
是有「方向性」的，事實上他用辛辣筆觸
抨擊一切有悖人性道德和普世觀的東西
他寫當下「美國政治舞台，扳機里的仇恨」
「黑暗時刻的混亂畫筆下的選舉」
寫極左派荒謬絕頂的《大字報》
他以理性詩人的角度，觀察真理的天秤
審視充斥於東西方之間、偏離真理之道的所有不公平

邱先生的很多詩歌都有清晰的時間點
我在《語言疫苗》的編輯中就有提到：
「小到總統登基日，『清洗日』
大到『新冠時代』『接種疫苗』
都給讀者一個明確的閱讀方向感
讀一篇詩歌就像是掀開一張舊日曆」
光就這一點，邱先生的詩歌
是否開創了「新聞詩」的先例呢？我不知道
我想這種短小精悍，智性有趣，忠於事實的陳述方式
會吸引更多人關心當下，關心社會，關心
每天在這個星球上所發生的新聞時事

邱先生的這本百首詩集中
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寫移民生活的
其中一首《顏色》令我記憶深刻：

 

一直以為
在黑白之間
是灰色
那曖昧的顏色

有一天
黑告訴你
白對我說
灰色是黃色，炎黃的黃

 

詩歌整體乾淨利落，內容一貫三聯
從第一段單純性顏色關係的說明
到第二段不同人稱間「交頭接耳」擬人化描寫
巧妙地以黑白對立影射社會不同族群
而身為黑頭髮黃皮膚的少數一族
要以怎樣的心態和行為去面對去周旋
才可以在這個移民社會中立足
在各色群體並存的自由世界中不排擠
也不被排擠、不敵視也不被敵視地走出灰色地帶？
詩歌中並沒有給出答案，而是把問號留給了
讀者，留給後來的炎黃新移民。

 

寫於此，眼前忽然跳出
一黑一白，小黑在前
小白在後，邱先生走在中間
畫面，寧靜且和諧

  

11222024於紐約

 

感 謝 作 者 授 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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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詩粹】邱辛曄新詩選《語言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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