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詩粹】葉虻新詩選《我們的房子》


刊 首 語

 
等周遭的事物幽暗下來
我會成為你身旁另一枚琴鍵
不可能再挨近一些了
我們最後的間隔
被一排彈奏的手指跨過
我們只能一高一低地像船槳
配合著 划入月光的邊陲
……
—葉虻—

 

葉 虻 新 詩 十 八 首

【作者簡介】葉虻: 北京人 ,寫詩多年 有逾千首留跡於微信、論壇、國內外報刊、雜誌。作品被收入《北大百年新詩選》等多本詩歌合集,詩歌曾在國際詩歌節和國內詩歌賽中獲獎。作品多半為愛情題材,有情歌詩人的美譽。詩人|POETS

 

石 橋

 

它不在必經之路上
我恰好也不去必經之路
它的跨度小到可以忽略
我覺得它更像一個走在前面的人
先我一步跨過溪水
但它畢竟為對岸的幾戶人家
提供了一條捷徑
即便是這樣 在枯水期
它還是被忽略
因為還有比它更近的捷徑
但這一切並不影響它是一座橋
此刻 橋畔柳枝輕拂
它無用的那一刻 很美

 

輕 風 寒

 

木槿花開 像極了
一個人抬頭的瞬間
她都不知道
他一直在盯著她看
蜜蜂的停駐 也是
觀測不到的 月亮的一小跳
茫茫宙宇 包裹不下
一個人給另一個人的神秘氛圍
輕風寒 擦著花蕊般的體表
象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輕語
謝謝你 讓我知道
我來過 這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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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 水 漂

 

她打水漂的時候
他在她旁邊只是數
不恭維也不奚落
河邊的兩個人都很安靜
看不出剛才發生過什麼
而那一串串飛濺起的漣漪
像是他們把石子
投向世界之外 某個地方

 

桃 花

 

她不是為了開花
才到塵世走一遭
但她也有所有花的
那種矯情
就像一個小女子
捏了你一把
然後說 知道就好

 

詞 窮

 

在池塘里一尾魚
遇見另一尾魚
它們簡單地碰幾下尾巴
它就跟著它走
它划動鰭 它也跟著划動
它擺尾 它也跟著擺尾
它們游不出池塘
但有了彼此 就不那麼在乎遼闊
它們的愛那麼小
想要稱頌一下
突然間就感到 詞窮了

 

夏 令 時

 

有人在你耳邊伐木
細雨有刃 窗玻璃有松木香

星光有個斜坡
它滑進過你的窗子

爐火猜著拳
一不小心露出食指

有一輛過路的車拉走晨曦
她的長髮還在車頂上飄

地球上的一部電影 一直在回放
片名在最後 也等了等你

這些都被你錯過 夢里也無異常
只是醒來後 少了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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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 近 沈 默

 

這樣的陰天接近雨
我接近沈默
這個春日料峭的清晨
我試圖像植物 不發出聲音
話到嘴邊 這種意境 不言而喻

做個寡語的人 像雨來到江上
水敲打著水 只有微微摩擦的聲音
很快被一聲汽笛淹沒 那些遠去的人

不用語言 這樣試探著很好
當我們習慣於目光的摸索
其實這就是一個彼此種植的過程
餵養對方的表達 並祈求風調雨順

這樣欲言又止真好
我願做你話語里的沈船
憂傷這樣純粹 不容言語觸碰
這樣在絕境里真好
找不到出路 讓傾訴墜入迷路

像一根火柴輕輕擦動磷紙
語言只是閃爍而不引燃
一顆星在黑暗中
說不上是寂滅還是誕生
但願你能懂
像一個劇場里遲到的人
我只輕輕放下座椅
而不驚動 台上的表演

 

挨 近

 

等周遭的事物黑下來
我們還可以更黑一些
像窗簾那樣在縝密處縝密
而它的邊緣總是留有餘地

不等頭頂的光傾瀉下來
或者房間里某些窸窣的聲音響起
想象著那是一枚響箭該又如何
想象著它被弓弦繃緊的壓抑

對 就是這種迫切 我想挨近你
帶著一種飛馳般的呼哨
用剁進箭靶的力量 箭羽顫動

等周遭的事物幽暗下來
我會成為你身旁另一枚琴鍵
不可能再挨近一些了
我們最後的間隔
被一排彈奏的手指跨過
我們只能一高一低地像船槳
配合著 划入月光的邊陲

 


【法拉盛詩歌節組委會評語】此詩表述了靈與肉的糾纏及壓抑,意象展開後,又收尾於兩枚挨著的鋼琴琴鍵,並回響在眾所周知的有關兩性的樂曲中,很真實也很優美。
* 此詩為Wepoetry【海外詩粹】推送作品,獲得2023紐約法拉盛詩歌節二等獎。

 

蝴 蝶 敲 門

 

它絨毛細小的部分源於一種波浪
你甚至無法想象這曾是一具壓抑的蛹身

它在我的門外耐心的拍打
寒夜的不速之客 搖動松枝的薄雪

我們都按耐過什麼 你有收攏的翅膀
我有言說 如嬰兒視如己出

蝴蝶在我門外種植 我的想象在門內發芽
我扯開幕布的一角 探索的小徑不翼而飛

一種孤獨根植於我們共同的冬夜
夏日的徘徊在遠方滌蕩 我們都與生活脫節

那些藏在暗處的鐵軌 患有自閉症的橋梁
我們的想象如一聲呼哨 隔著冰冷迢遞

蝴蝶 不是我節外生枝 我在等春日摔杯為號
我在等鼓聲更緊湊一些 請原諒
我被生活的細節所迫 遲緩了應門的腳步

冬夜 有人在茅廬外立雪
有人身藏錦繡 倚榻半眠

 

相 仿

 

像一枚葉子挨著另一枚葉子
樹林那麼大沒有人能注意到我們相仿

風裡那麼多摩挲的聲音
你靠近我的時候也是這樣

山谷在遠處氤氳
我們又靠近一點 居然不是風

我們平行 不能彼此擋雨
但這樣輕顫著很美 愛你就為你打個冷顫

你多麼像我的旁白 你也這樣認為
兩片葉子的啞語 誇張地用著整個身體

我們目送過黃昏 層林盡染
我們熱烈 但被一個詞大意地涵蓋

我們那麼地相仿
甚至是輕噬一口那樣的恨
甚至是你永遠都不會懂
但我又不能告訴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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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朵 花 的 告 別

 

不要徑直走開
昨夜細小的春雨
你細小的嗚咽
不要把花期當作便簽
放在晨陽曬過的桌上
然後離開 輕輕地把門合上
真的 人世間這種情分不多
深深地望了你一眼
從愛到闊別 用盡了整個一生

 

離 家 八 百 里

 

大雪奔跑了一夜
清晨醒來 你能聽到它們的喘息
雪野像是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具
在小旅館的屋後
看著你為它動容

在燈罩里過冬的蟲卵
有幾粒躋身於窗上
它們收緊羽翅爬行
似乎已經習慣於陡直的道路
看不出它們是在小心翼翼

清晨六點的旅店
一個莫名的鄉村
蒼茫在窗外濃縮
獨處是一柄量具
剛好將其盛納

你不必為遠方而來
遠方也會鏽蝕
它的鎖眼配不上
你孤獨的鑰匙

離家八百里
隔壁衛生間的水聲
衝走了寂靜
剛才那一刻的恍惚
恰好沒有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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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 待 蜻 蜓

 

整一個早晨
我都在等待一隻蜻蜓
雖然那個不久前融雪的池塘
還沒有形成一個像樣的水面

隔了一個漫長的冬季
我還記得它
它的身體是灰藍色的
翅膀像早晨的車窗
結下的一層薄霜

它在空中的滯留勝過
我心中的一切優美
翅膀攪動著空氣的風旋
它悠閒的連帶反應
讓我覺得這個世界
真的沒有什麼 值得去奔赴

整個早晨 我都在等它
我希望它出現
還是去年夏天的那只蜻蜓
我這一生 所有美好而不再重現的事物
只有一隻蜻蜓 在我的恍惚里
難辨真偽

 

狼 煙

 

她撫著城垛口眺望的時候
月亮像一扇窄小的門
河山像擠進去的身影
還好 之前的落日並不荒蕪
營盤 草料場 鹿柴 屯田和作物
還有骨節粗壯 但久不持兵刃的君王

她怔的這一會兒功夫
聽到攝影師對她喊:笑
她配合地交出 文言文中的莞爾
遠道勤王的兵馬悉數退場

來自一個小鎮照相館的危險
無非是傾覆了一座 不作夢的城池

 

一 直 和 你 說 話 的 人

 

他的聲音來自湛藍的泉水邊
他就坐在你的對面 有條不紊
他的胸前別著金星牌依金鋼筆
他說話的語速正好適合傾聽

那空寂來自半空的雷聲隱隱約約
這種聲音針對焦慮是一種治癒
也使你專注於一種交談
你意識到海水適時地擁抱了你一下
他會意地停頓 等待你的回應

像把你的手放在琴鍵上
一種鼓勵讓你有時會忘乎所以
你有生之俱來的傾訴感
雖然門外是一片空寂
你始終被訪客漸進的腳步聲溫暖

你不確定對面的人就是你自己
但你可以確定他是唯一和你交談的人
你甚至可以預判你打斷談話的切入點
而這個間斷 你恰好可以植入文字
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站起身離去
你望了一眼窗外 迷蒙的雨水貫穿一條路徑
你內心的秩序恢復常態 雨聲言猶在耳
天空再次滾過雷聲
在遙遠的地方 有遙遠的送別

 

質 疑

 

即使寫下
也不能一一詳盡
比如風停下又起身
然後就再沒有事物前行
比如月光被取出一根柵欄
而我們恰好在朦朧的邊界
比如那些陡然間想不起的往事
也會讓人神傷 因為不確定
比如 泉水里一枚鎳幣
在許願的人離開後
把答案又放回掌心
濕漉漉的 比原先輕些
那一份重量 恰好是
對美好的 質疑

 

曬 太 陽

 

想和你一起曬太陽 這個世界慢不下來
那麼我們就 先慢下來一會兒

想象我們身邊只有蜂鳥
像它那樣貫注 收集 不被打擾

遠處有海 或者是小鎮的斜街
但都一樣 我們只像柵欄 留下影子已經足夠

甚至不在意天怎麼變藍 雲的深淺
你的發絲飄動 像沒有被驚擾的蝶叢

之於陽光 我們是一整座植物園
是不會被踐踏的花草 比盆栽有多餘的自由

我們是沒有流速的河水 是照見魚影的清泥
是琴鍵上方的手指 緩緩的 沒有落下

我們曬著太陽 說不上為什麼會這樣
也許是顧慮太多 讓放下成為一種奢侈

就像我們已經有一個終老的牧場
就像在棲身的海邊小屋 風吹動詩集的頁角
和你一起曬著太陽
此刻連想象也是 多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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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們 的 房 子

 

我們的房子在海邊
坐落在陡坡上
星星和魚都在遠處
海浪在近旁
還有些農作物
我們忘了收獲
它們也恰好繁殖
雨天若忘記關窗
雨水就會潲進來
在地板上汪成
一片透亮的水窪
你蹲下來擦著地板
把水一遍遍擰進盆里
你的頭發自然地垂著
它們微小的重力那麽美

我們的房子在海邊
坐落在陡坡上
很多年後我們會路過它
進門後你去找窗下的
一片經年的水漬
但我知道它並不存在
因為就在剛才
你把那一汪雨水
已經擦幹了

 

美 在 記 憶 的 未 捎 上 回 味

【作者簡介】季風,原名常建國,山東人,現居北京,淄博市作協、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作品入選《當代詩先鋒作品選》《北漂詩篇》《北京詩人2022》《華人詩歌年選2021-2022》等十余種選本,詩作及詩論發表於《山東詩歌》《華中文學》《回族詩刊》《安徽詩歌》《詩歌報》《中國詩歌網》《中國詩歌學會》等報紙雜志微刊網站。

 
——季風賞讀葉虻的詩《我們的房子》

 

讀罷葉虻這首詩,我得出了這樣一句話:美在記憶的未梢上回味,來表達我的感受。在漫漫的人生路上,我們走過了多少風景,總有一些美好的事物銘刻在心頭,詩是以審美為基礎潛移默化的用美妙的語言藝術來表達詩人的情感的,如果說我們是一滴滴美麗的水珠,我們在這聚匯成美麗的小溪奔向美麗的大海。那為什麽是在未梢上回味呢?之所以說是在未梢上回味,是針對葉虻這首詩的選材上而言的,美有高山大海,更有小花小草,葉虻的這首詩的寫作,既不像無定河以大長安為背景攜歷史文化的跨度來抒發情懷,也不像翠兒沈浸於心靈感觸的自我傾訴,他仿佛是在不經間捕捉到了一段美麗的情節,在極不引起人們注意的一幕情景中發現了美,並將這美定格在詩句里成為永恒。比方說一棵柳樹,扭曲的枝幹是美的,垂下的枝條是美的,枝梢上的一片葉子是美的,而葉虻只取下了這居於未梢的一片葉子來描述,卻讓你感覺到這整棵柳樹的美,而這美又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你只能意會得到,就像人的十指和人體的未梢神經極為敏感,從微妙的情節入手,讓人以小見大,足以體現詩人微妙的洞察力和細膩的情感表達力,這是葉虻詩歌寫作的一大特點。     
詩題為《我們的房子》,這“東西”我們太知道了,天天與我們在一起,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居所,也是人們對向往的生活充滿美幻的巢穴,房子是物質的又是精神的,它安身立命,存放著我們的私密,寄生我們的夢想,可以說與我們的生命融為一體。詩人海子也曾想有一座房子,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成了一個時代的警世名言,葉虻寫的房子也是在海邊,詩中沒有驚艷的語句不說,近似於大白話,“我們的房子在海邊/坐落在陡坡上/星星和魚都在遠處/海浪在近旁”,首先向人們介紹房子所座落的位置,或許這真就是事實,語言看似平淡無奇,若腦子稍微拐個彎,就會覺得這話里有話,一一若要想得到星星和魚,我們就必須先踏過海浪,“還有些農作物/我們忘了收獲/它們也恰好繁殖”,如果說前四句是寫實,那麽這三句是虛設,說還有農作物並沒說出具體的名稱,而且還忘了收獲,特別是這句“它們也恰好繁殖”,為接下來的詩意留下了伏筆,“雨天若忘記關窗/雨水就會潲進來/在地板上汪成/一片透亮的水窪/你蹲下來擦著地板/把水一遍遍擰進盆里/你的頭發自然地垂著/它們微小的重力那麽美”,全詩最出彩的一段來了,也是整首詩的亮點,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經過前面幾句的鋪墊,詩人終於把蘊藏在心里的美妙掏了出來,這美炒是詩人在一瞬間純然發現的,並且緊緊的抓住了這一細節,從這一常見的引不起人注意的細節中挖掘出詩意,雨天忘了關窗,雨水潲進屋里,在地上形成一汪水窪,如鏡,這是我們在生活中常見的現象,詩人卻因這一現象產生了靈感,觀測到了美炒的詩意,美妙在那里呢,“你蹲下來擦著地板/把水一遍遍擰進盆里/你的頭發自然地垂著/它們微小的重力那麽美”,妙在你𥖁下擦著地板,這勤勞的姿態,映在這一小片水鏡里,妙在你把這映著你美麗身姿的“水”,一遍遍擰進盆里,也擰進了詩人的心里,妙在你被雨水和汗水潤過的長發自然的垂著,恰似“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含緒,妙就妙在詩人沒有具體的用重筆墨去形容你怎麽怎麽的美,而是用白描手法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速寫的畫面,只點出了美的一半,更美的另一半留給了我們的想象。             
詩寫到這結束,也稱得是一首精美的短詩,但詩人並不滿足於此,詩興未艾,頓生一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在接下來的這段里,將自身的人生經驗融入這畫境之中,將詩意層層延伸,“我們的房子在海邊/坐落在陡坡上/很多年後我們會路過它/進門後你去找窗下的/一片經年的水漬/但我知道它並不存在/因為就在剛才/你把那一汪雨水/已經擦幹了”,第二段開頭兩句,重覆了第一段的/我們的房子在海邊/坐落在陡坡上/,這種重覆具有一定的音樂效果,像覆沓的旋律,把上一段的詩意勾了回來,接下來詩人使用了一個假設句讓詩意繼續往前走,說多年後我們會回來看它,你一進門就會迫不及待的去尋找窗下的那一片讓你珍愛的,懷念的,美麗的小水窪,盡管我明知它已不存在“人面不知何處去”,是你把那一汪雨水擦幹了,是的,在美的事物都會成為過去,有什麽能抵得過歲月的煎熬呢,那知道在記憶里回憶它會比當時還要美!              
在前面我說過上一段中的“它們也恰好繁殖”是一句伏筆,不錯,在第二段它的確繁殖出了詩意,我們走過人生的四季,遇到無數的事情,歡樂的,幸福的,痛苦的,憂傷的,無論什麽都是我們自己的人生結出的果子,恰如那些農作物,多得我們說也說不完,它們雖然“成熟”了,但並沒有就此完結,“我們忘了收獲”,它卻墜落在我們的腦海里,在記憶中繼續生長,為什麽人有懷舊的心,就是因為往事的種子在心田生根發芽,從而我們可以感覺到整首詩是一莫大的隱喻,所謂房子不過是容納我們人生的載體,我們喜愛的處所,那窗下的一片明凈的小水窪和擦地板的亮麗英姿,暗示那一瞬美好的情景,往深說也指代我們所經歷的美好時光,再往深說還象征著我們一生中所遇到的美好事物,讓我們禁不住懷想!       
對我們經歷的美好事物的懷戀,題材廣泛,如何把這種感覺形象表達出來,葉虻從細微的事物入手,通過微妙的細節描述,讓人意會到了那種抽象的感覺,整體詩頗有朦朧感,詩中的我們,我,你,從不同的角度變換著角色,可以同指一個人,也代表事與物,又彌漫著設想的迷霧,看上去有點像意象派畫家莫奈的睡蓮。不同的人讀同一首詩會有不同的解讀版本,我在此只是拋磚引玉,對詩能有自己獨特的見解最好。
願大家堅持不懈,努力追求,都能參與進來,共同評說,以詩論人生!

 

讀 後 小 記

【作者簡介】Vivian雯,Wepoetry 海外原創詩歌集粹網創始人,《五洲詩軒》副社長,自由撰稿人。現居紐約,從事銀行金融業。作品發表於《世界周刊》《世界日報》《海外文摘》《21世紀財經論壇》, 編入詩歌合集《自由的奴隸》《法拉盛詩歌節作品集》《六月荷詩曆》《喊》等。

 
好吧,讓我接著季風老師的話題,也來談談這首《我們的房子》。其實葉虻的這首詩歌有兩個版本,最初的版本是這樣的(貼於五洲詩軒群):
 
我們的房子
我們的房子在海邊
坐落在陡坡上
星星和魚都在遠處
海浪在近旁
還有些農作物
我們忘了收穫
它們也恰好繁殖
雨天若忘記關窗
雨水就會潲進來
在地板上汪成
一片透亮的水窪
你蹲下來擦著地板
把水一遍遍擰進盆里
你的頭髮自然地垂著
它們微小的重力那麼美
其實這就是這首詩的破綻
因為你乾活時
總是把頭髮輓起
想到這我幸福地笑了一下
這個破綻不易察覺
因為我沒有來得及
把它寫進詩里

 

相對而言,我比較喜歡原版的《房子》,它有著敘述詩的明快節奏,極簡的描述。起始部分寥寥幾行,圖畫般的景象就被勾勒了出來:遠處的星星、近處的海浪、恰好繁殖的農作物,以及面對周遭忘了收穫的我們。而在中段出現的“雨”是一處特殊的佈景,因此就有了“你”,就有了“你”蹲身擦地時的動感和長髮直垂的靜美。縱然,詩人坦言以上這一幕只是一種假想,其實:“你幹活時總是將頭髮挽起”,而這故意而為之的小小的破綻,在我看來即是這首詩的亮點,給人一種“尤破而不破的美意”。它就像一件素緞上,刻意縫製著的絹花補丁,剪了去,就失了一份別緻和新穎,就寡淡了。而其後,“挽髮”和“直髮”的比對,也巧妙暗示了理想和現實之間的落差。但凡落差,難免就有遺憾有無奈有不甘,但詩人免入俗套,他以“幸福的笑“來平衡之間的差異,倒有一種“吾知吾足”的釋懷和坦然了。新版的《我們的房子》也好,詩中不提破綻,力求結構上的完美,其中似乎運用了類似“意識流”的技巧,有時空穿越般過去和現在交替呈現的影像感,但這已是另一個版本的“我和你的故事”。
對了,“故事性”是葉虻寫詩的一大特色,有故事就必定要有人物、場景和情節。他的詩中常有第三人稱的“她”,比如《輕風寒》中的她:微微抬頭的一瞬,像“木槿花開般”“似一個人給另一個人的神秘氛圍”。《桃花》中的她:“矯情/就像一個小女子/捏了你一把/然後說/知道就好”,《狼煙》中:“她怔的這一會兒功夫/聽到攝影師對她喊:笑/她配合地交出文言文中的莞爾/遠道勤王的兵馬悉數退場”。詩歌中的“她”,或“神秘”或“嬌羞”或“一笑傾城”,個個都鮮活得讓人有一種莫名的熟稔感。而葉虻詩歌中對於情節的把控,也令人讀來意猶未盡,特別是情節的延展,看似清淡卻細嚼入味。比如《打水漂》中,詩人這樣寫:“她打水漂的時候/他在她旁邊只是數/不恭維也不奚落/河邊的兩個人都很安靜/看不出剛才發生過什麼/而那一串串飛濺起的漣漪/像是他們把石子/投向世界之外 某個地方”。整首詩歌中,她安靜地打水漂,他在一旁安靜地數數,看似平淡的描敘,卻被河面中的層層漣漪,點出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旁人所不易察覺的內戲。
“愛情”是葉虻詩歌裡寫得最多的主題:懷舊的愛(《老唱片》),心無旁騖般的愛(《詞窮》),隱密的愛(《接近沈默》),沉緬於其中的愛(《挨近》),浪漫的愛(《我們的房子》),期待的愛(《等待蜻蜓》),還有描寫他人的愛(《夏令時》),似乎葉虻寫進了普天下所有的愛情,他筆下的愛情,美得令人心顫,美得不可方物,那讓我想起19世紀英國浪漫派詩人劑慈(John Keats),曾經他的一首《夜鶯頌》(Ode to a Nightingale)感動過多少徬徨在愛路上的苦旅人。我不知道激發葉虻寫出如此多(據葉虻說陸續有上千首)美妙詩篇的“她”是誰,但我知道必定有一個理想中的Fanny Brawne在他心中,才能令他的詩像是唱針上間或跳動的音符一樣,時不時地令讀者被“懷舊的伏兵捉住,陷入情感的重圍”;它又是藏在音符裡面調皮的精靈,有意無意觸動你的某段記憶體;是一個精靈與另一個精靈之間的粒子對撞。對撞的結果無從知曉,但僅是過程中的心領神會,已然令人會在浮想的麥秸上收穫聯翩的穗粒了。
似乎還是沒有點到根本。我想說:“美”才是葉虻詩歌中最具感染力的核心。不僅僅是在情愛中尋找愛情之美,幾乎他的所有詩歌,都透著濃濃的美學意味,它即能帶給讀者感官上的“崇美”,又有精神上的“尚美”,具有如此“攝美”之心,才會在庸俗的生活中尋到平庸之美,在困乏的跋涉中尋到躺平之美,在夜以繼日的逝去中,尋找過往之美沈澱之美老去之美。就像他在《石橋》中所寫的那樣,即便那座橋被更多的捷徑取代,即便已少人問津,“這一切並不影響它是一座橋/此刻 橋畔柳枝輕拂/它無用的那一刻 很美”。
說到橋,忽然想起,此刻的葉虻應該已經結束了他和家人在瑞士的遠足旅行,這一次他又會登頂多少山嵐,涉過多少河溪,走過多少座“有用或無用”的石橋呢?讓我們拭目以待他更多的美詩吧!

07262023 紐約

 

感 謝 作 者 授 權


* WePoetry【海外詩粹】葉虻詩選《我們的房子》中的全部詩文已由詩人葉虻授權,版權歸原作者葉虻所有。任何個人或網絡平台如欲用稿請電郵Wepoetry本站,我們會即時轉告為先。
*  本刊中的图片為伊朗攝影師Hossein Zare的作品。Hossein Zare,1992年出生於伊朗,儘管年紀輕輕,但他的超現實主義照片已經赢得了许多獎項和國際認可。他認為超现实主义是一种生活哲學,可以使得他在創作中不斷地認識自己。他用來自潜意识中的“自生”图像和“原始想法”創作構圖,而這種超現實主義的嘗試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理性功能和逻辑思维。 Hossein Zare的作品中,在特製的環境中刻畫自我是一个基本要素,尽管有難度,他還是日复一日地創作,將內心的喜樂哀傷與在精神世界中幻想而就的诗意意境融为一体,使得他的作品越來愈受歡迎。wepoetry【海外詩粹】编辑部感謝Google Image為全球用戶提供的圖片及其資源共享,同時谨向Hossein Zare這位年輕的藝術家致以真誠的敬意!
*本期音樂:YIRUMA /Room With A View,  歡迎詩友下載。
*感謝捐款人:Jenny Chen, Chunhua Wang, Jinwen Huang, Kathleen Lynn and Kevin 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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