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詩粹】翠兒新詩選《結廬在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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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 首 語

翠 兒 新 詩 選

組 詩：松 散 十 二 章

 

1

堅持失眠，反覆從
月影里挪出
還不曾被臨摹，被篡改 ，被生活操縱的部分
這毫無新意的廢墟
如此美味
言辭的極遠處
雪落得悄無聲息
廢紙簍里，有
揉成一團的白夜

 

2

頹，是陰天的，野性的，慵懶的
偶爾任性，偶爾小小的自殘
別和她說臘月里的
事兒
別說離愁的細節
一夜白頭，有很多
版本
過於深透地看進去
眼睛 會疼

 

3

都已歸零。冬日的
雪野
回家的小徑
曾經擁有過的
時間、詞語、眺望
夜行火車一樣，從我們的永夜穿過
成為每種孤單的
起源，成為
一首詩的遠方
哦，我的2020

 

4

數九，睫毛上，沾滿霜雪的休止符
覆蓋了淩晨兩點的
塵世
輕輕的疼，成為體內的冰塊，一月的野心
助長分行的人，反覆
寫下平庸的憂傷

 

5

仍朝著彼此的夢境偏移
執拗
應是這個冬季最美的風情
兩首小詩之間，今天和明天之間
羽毛尚未褪盡
隱身人用舊的翅膀
已感到了風聲的鼓蕩

 

 

6

從你的一月走起，從小寒到大寒
我慣於深陷的部分，每一小節、每一拍
都像是新的。以一月之心，回到最初
還你消逝的河流，紙上的春天

 

7

一個親昵的稱謂，停在下雪的段落，連塵埃也是酒紅色的
縱容這樣的想象
很多遍地穿過燭火
每種寂靜，從潮濕的眼神中浮出來
一次次吹亂案頭的小字

 

8

冷，這個不斷撕扯我的家夥
我已厭倦了與其較勁兒：看誰比誰更狠
此時，只想極盡溫柔地抱一抱你
我信，我們的融化
是唯一可以擊敗酷寒的方式

 

9

夜過三巡。走失的次數多起來
是時候再換一身馬甲
流竄犯一樣
抹去所有痕跡，不說滿載而歸，也不說
一無所有
擅長離自己越來越遠的人
無非是超冷狀態下，一種自救的小手段

 

 

10

可我，還在等你， 零度的指紋
膠片一樣定格的瞬間
體內的琴音 似要斷了
雪寂寂的流向
逆行著，沖擊著僅存的單音

 

11

深杯中，一個人的孤單很輕
是我喜歡的
一些屬於後來的水聲，比呢喃更低的心事
越寫越薄的秘密
此刻的島嶼，變奏的風聲
仿佛就要觸到
桃花一樣的體溫和遙遠的愛情

 

12

後來，是一筆糊塗賬
燈盞一如既往，於黎明的對岸
一遍一遍，漏去某些夜
長長的嘆息
剩下好看而又抓不住的空曠
都是我能給予你的奢侈品

 

這 個 六 月

 

每天打磨一點點
安靜的心就不會散亂
充滿顛覆的火焰
就不能在一夜之間
生出事端

禪悅安然，即使陶罐饑渴
枯藤誤入歧途

這個六月
魚群都聽到了風聲
它們雀躍，繁衍

只有我，還在薄薄的紙上
練習貓步，並在夏，寬大的胸前畫上一只小手
輕輕撚細
那一小股燥熱

 

 

結 廬 在 人 境

 

小木屋，用著用著就成了
老房子
新朋友，聊著聊著就成了
鐵哥們，這樣多好
那年的驚鴻，還以最初的
樣子喃喃
微小的，靜好的，不足道的，仿佛體內
柔軟的音域，剩余的晴朗

那些火做的，水做的，酒做的應答，總能
借著蝶兒的翅膀，春草的香味，迷途知返
從酩酊處開始結廬，修覆磨損的人間

 

芒 種

 

人類太忙了，忙著收割
麥子，送花神
這些，那些，都不關櫻桃
什麽事兒
她自顧自地紅，水靈靈地紅
上弦月和絕句，都不及她瓷實
艷骨，三千尺溫柔的陷阱
飲一次就醉

唐朝以前，她就放膽走過
這條人間窄路
至今念念不忘那個差一點
就要了她小命的獨木橋
櫻桃 是一只狐貍的小名
一種酒的別稱

 

插 頁 里 的 一 段 空 白

 

冥想占據了我的此刻
在夜半，雲是遙遠的事兒
一朵一朵穿過寂靜
把潮汐和滿月變成心跳的
語言，因虛幻而浪漫

夏天還是來了
夏天不是我的，你也不是

可我還記得你的歌聲
拖來曠野，從遠山唱到遠山
你的聲帶，模仿著
今晚的雨滴
淹沒了六月的下遊

 

立 夏 的 風

 

依然沈默著， 那些停頓
那些掀起過雷聲與月色的
辭藻
那些被灰燼關閉在塵世之外的歌聲
像失聲的鳥舌尖上的顫栗

五月這麽長，我只是抱緊昨天的花香
不讓立夏的風吹散
她就停在我
小小的桌案上，像歸晚的花神

 

染 於 蒼 則 蒼，染 於 黃 則 黃

 

山雨欲來？來就來吧
關於春天，我是無能為力的
只是換一個姿勢，繼續
喝茶。打盹
白天忙碌，只有在黃昏
才能與衣服里的流水聲
互換身份

暮色是用來疼惜的，需要
更多的雨水來填補
時間的落差

哦，這致命的安寧，親愛
我們不寫詩吧
不寫那個叫做 涼薄的女人

 

 

新 茶

 

緣起，都在自己這兒
簡約的綠
歡喜，可人，滋心，潤脾
先是柔，安睡的嬰孩兒一般
接下來是香，好好的
表達自己
不宜過濃，也不可寡淡

有張力，還要婉約的弧度
沈浸之間，夜已不是夜
茶亦不是茶
是星光與黎明的對吟

留白處空闊的意境
只是淺淺莞爾，仿佛神會

 

青 歡

 

還有誰比青歡更美，青
是生機的源頭
同音的輕與清，都是我
眷戀的小模樣
我喊她青歡，輕輕，歡歡，心里的歡愉
便情不自禁飄起來，這溫柔的咒語
淡墨潑出時間之內之外的
純凈
輕清如微塵的美意，在無盡的遼闊里

看著吧，誰這麽有幸
會劃破時空， 擎焰而下
牽起她百合般的素手
挽住她
纖塵不染的羽袖

 

要 撫 摸 你，進 入 你 的 夢

 

敲擊鍵盤的手指
仔細地拔去菜園里的雜草
所有你的好，在身前和身後
幹幹凈凈地裸露出來

整個春天
還睡在一朵小小的花蕊里
那麽服貼，滋潤，沒有夢到一點悲傷

浸澤在這樣的撫愛中
除了讀你 舒蕾初開的唇語
不再需要別的什麽
再沒有比此刻 春光里微妙的章節
更切入肌膚的快意

 

因 杜 撰，而 完 美

 

色彩是多余的，但要有
光和溫度
沒有愛的 詩與遠方
還不如眼前的茍且，不是嗎
最美的詩
是愛著，直達未知

你看，我還在你的遠方
繼續寫，直到 成為你
夜晚的臂彎
成為你 再也無法驅逐的
異鄉人

 

水 仙 之 後，櫻 花 開 了

 

被春天包含和開啟，那些
木字旁的村落
緩慢的小徑，櫻花樹下的
池塘，以及落滿花瓣的屋頂

要怎麽辦才好呢
我的寶貝，春之卷軸
正緩緩打開，愛情長勢良好
那些沾染上你氣息的春水
就要滿溢了出來

 

如 若 你 一 直 不 來

 

緊繃的腳尖好像在跳舞
我試著用歌聲
細細補好記憶中的缺口
陽台晾曬的濕衣服，飄來
薰衣草的香味

有人正在回家的路上，有人開始準備晚餐
天色暗下來，月光與春水
讓花朵們馴服
也讓我變得馴服：
於是，視草木如知音
遇良人願廝守

人生是大寂寞，春夜是小寂寞
如若 你一直不來
這里的時間，就象水里的
一條小魚
有時停頓，有時慢慢地遊

 

    

潛 入 深 水 區

 

深海中最乖的那個孩子，扣緊的耳麥里
有熟稔的旋律，漸漸陌生的流年
緘默渡她一段透明的藍調

這無覺奔湧的夜色
在哪里徜徉，她就在哪里回旋
原諒她越潛越深，讓飛揚的，歸於靜寂

總有一筆貼切的轉折，在海底鋪開星月
等回憶者和被回憶者，互換眼神
暗若遊絲的光里
所有焦慮，遲疑與驚慌
都會被水草味的橡皮輕輕擦去

 

四 月，去 相 信 童 話

 

生命昂貴，貴在堅持，以你為岸
以自己的影子為槳，擺渡，自由的彎曲

字母被攪動，要為你畫出
一條小魚
讓它遊出一段情話
一句暖語
讓它扭動，像紫藤發出
古老的水聲
給你新的斷面，折柳填詞

四月，是怎樣的晴好，因為有你，花香漸濃
光陰若水，嫵媚且柔

 

復 活

 

花開了以後，會化成水
水呢，會捧出酸溜溜的小果實
我能給你的，就這麽多了
在半真半假的分行里
在半夢半醒之間
一次開花，約等於一次擁抱
我可是為你，又復活了一次的
多麽難以咀嚼的時光，你都要記得
一口一口把我吃掉

 

 

冥 想 中 會 有 扇 門 為 你 打 開

 

其實，時間是一個繞著圈子奔跑的人
月亮也是，我們也是

我猜，你的月亮不同，是液態的
它繞著我的屏幕流淌，把漢字浸濕
使它們發芽

一些人，睡到寂靜的唐朝
手里 還握著一些美麗的小詞令
那些長長短短的字句 恐怕已醉得不省人事

我在月下聞到詩香
那是，落雪前，黎明的香味
仿佛，一雙孤獨的眼睛 照亮
一盞燭火
我的書桌由楠木制成，此時波光蕩漾

讓夢繼續吧，否則我會醒來
會像燭火一樣被輕輕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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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拉盛詩歌節組委會評語】此詩使用了不少歷史意象，但它們都圍繞著一個中心——發芽的漢字，希望它綻放新的花朵，而它自強的香氣又與人們的歷史經驗相連，所以詩人們必須維護它，讓其持久地引領人間的審美……

* 此詩為Wepoetry【海外詩粹】推送作品，獲得2023紐約法拉盛詩歌節一等獎。

 

一 個 虛 無 的 人，往 往 有 悠 揚 唱 腔

 

再一次打開你。趁胸口尚未布滿人間銹跡
年輪 這麽久遠的洄溯
從腳邊延伸至天際

二月是修靜的，不擅說辭
可以是你。也可以是
一個無限拓展的音韻，輕拓於
更輕的詩句里

我，也藏得很好
獨白，練習夜翔，回安靜的水底

消失並不比孤獨可怕
如果一葉扁舟注定淹沒於海洋
掙紮 只是一個過程

 

簡 評 翠 兒 詩 歌《松 散 十 二 章》

【作者簡介】堅果，原名常建國，山東人，現居北京，淄博市作協、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作品入選《當代詩先鋒作品選》《北漂詩篇》《北京詩人2022》《華人詩歌年選2021-2022》等十余種選本，詩作及詩論發表於《山東詩歌》《華中文學》《回族詩刊》《安徽詩歌》《詩歌報》《中國詩歌網》《中國詩歌學會》等報紙雜志微刊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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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散是一種狀態，也是一種心態。翠兒寫的這組《松散》我認為更是一種自省。一首好的詩歌能夠給人以啟迪、引導人們走向真、善、美。賀拉斯說：詩人的願望應該是給人益處和樂趣，他寫的東西應該給人以快感，同時對生活有幫助。

翠兒認為好的詩應該是詩者和讀者在靈魂深處碰撞出的小火苗，彼此愉悅共舞。所有的生命之重，生命里的體驗與感悟，都可以借助詩歌的翅膀，以純粹的美感，在更高的層次里，飛舞起來。

《松散》首先寫了時間，時間都去哪兒了？除了被臨摹，被篡改被操縱的部分，詩人更珍視“ 還不曾被臨摹，被篡改 ，被生活操縱的部分”雖然是被扔進廢紙簍里，作為廢墟的一部分。而“頹”是一種生存狀態。擊敗一個人的方式有很多，“一夜白頭，有很多版本”。時間是連續的，一個時段的結束標志著另一時段的開始。野心不老，所以我們反覆寫下憂傷。所以才有了對“平庸”生存狀態的憂慮，我們失眠，夜不成寐。

“仍朝著彼此的夢境偏移，執拗/應是這個冬季最美的風情”，理想一直都在，詩人的堅持也在。盡管身在嚴冬，並不妨礙如紙上談兵一般談論春天，談論燭光、琴音、桃花和愛情，對溫情的懷戀。詩人相信即使身在嚴冬，春天必定不遠。“燈盞一如既往，於黎明的對岸/一遍一遍，漏去某些夜長長的嘆息”，詩歌或許不會解決當下的任何問題。“剩下好看而又抓不住的空曠/都是我能看到給予你的奢侈品”。然而追逐夢想，像春風雨露和種子，假以時日就一定能長成風景。

翠兒認為詩歌應該具有形式美。之所以叫詩歌，是有韻味兒，可歌可吟。《松散》情景交融，虛實相生，分行斷句有其內在的節奏美和韻律。詩人按照一定的審美觀念，對一種生存狀態概括、提煉，創造出比現實世界的本體更高、更理想的美。讀者在欣賞這首詩歌時自然地獲得了美的享受、美的熏陶。

2023.6.2

 

讀 後 小 記

從初冬到立夏

似乎，翠兒一直在寫

寫「被春天包含又開啟的木字旁的村落」

寫落滿櫻花的池塘，「誤入歧途的枯藤」

寫「被春水馴服的花朵兒」，也寫

「視草木為知音」白天忙碌

夜晚篤愛冥想的自己

她在她處不急不慢地寫

我在這邊不急不慢地讀

讀她走在「人間這條窄路」上的大寂寞

也讀她在靜寂春夜裡，一個人在

「薄薄的紙上學貓步」的小寂寞

於我而言，她的詩是Alkan夜曲中曼妙的Op.22

每一截小字都有豆芽般音符些微的顫動

很輕很柔，不淡也不濃，時常又似
有暗香從純如百合般婉約句子中溢出

她的詩，沒有宏大的詞語

她把那些宏大的詞語細細地

切割了下來，排成一條條

「火做的，水做的，酒做的應答」

她擅長將火般的情愛，水樣的思念
與
「獨在異鄉」的離愁別緒，以
少許
被燒酒弄醉了的小詞令斟入新詩

像是意象派詩架上的古典花紋

逗點虛實之間都有「無限拓展的

音韻，輕拓於更輕的詩句里」

她寫抽象虛無也寫具象的事物

只是在她筆下，時間——這個抽象且

燒腦的概念，一下子親切而生動了起來

它是「繞著圈子蹦跑的小人」

「是水裡的一條魚，有時候停頓有時慢慢遊」

時間的存在，無關日升月落
全在於心中牽掛的「你在不在」

她寫《新茶》，從緣從色從形從香
舒時的張力，卷時的弧度，而在
「沈浸之間，夜已不是夜，茶
亦不是茶，是星光與黎明的對吟
是留白處空闊的意境，是神會」
如此寫，
彷彿她自身就是新綠中的
一羽，才能將茶語寫得如此意猶未盡

寫到這裡，忽然想起翠兒身在日本

教中文。在一衣帶水之地
繼續中日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和傳承
偶爾見她在朋友圈曬的照片

在京都、靜岡、在鐮倉江

背著相機走在「而無車馬喧」的山澗
小徑。蹙眉淺笑，靜靜的美
就會生出很多好奇，想去看看
她筆下「結廬在人境」的無限遼闊中
「輕清如微塵的美意」

 

06262023 紐約

 

感 謝 作 者 授 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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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ePoetry【海外詩粹】翠兒新詩選《結廬在人境》中的全部詩文已由詩人翠兒授權，版權歸原作者翠兒所有。任何個人或網絡平台如欲用稿請電郵Wepoetry本站，我們會即時轉告為先。

*  本刊中的图片為美國畫家Gertrude Abercrombie的作品。她的作品以其規模適度的超現實主義而聞名。 其主題包括貓頭鷹、月光下的風景和貓，正如她在很多作品中呈現的那樣，她用調色板行雲流水般繪製了這些畫。她曾說： “我對複雜的事物不感興趣，也不對平凡的事物感興趣，我喜歡畫一些有點奇怪的簡單事物，” 她為此解釋道。 “我的作品直接來自我的內心意識，而且又是極易表達且呈現的。” Gertrude Abercrombie 1909 年 2 月 17 日出生於德克薩斯州奧斯汀，她的父母為一家歌劇公司工作，該公司的足跡遍及美國和歐洲。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她的家人從柏林返回美國，最終定居在芝加哥。 她繼續在伊利諾伊大學學習語言，並在芝加哥藝術學院深造。 她於 1977 年 7 月 3 日在伊利諾伊州芝加哥去世。 如今，Gertrude Abercrombie的作品被華盛頓特區的史密森尼美國藝術博物館、密爾沃基藝術博物館和芝加哥當代藝術博物館等收藏。wepoetry【海外詩粹】编辑部感謝Google Image為全球用戶提供的圖片及其資源共享，同時谨向Gertrude Abercrombie這位傑出的藝術家致以真誠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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